寐生

流尽年光是此声

旱水之地,世人畏之。草木不生,明火难燃,兼有毒虫猛兽徘徊其中。皇甫卓一个战栗,仿佛从久远的梦中苏醒了过来,头部还是钝痛得厉害,眼前的的一切朦朦胧胧,幽暗之处似乎闪着磷光。他试图用手肘支持起身体,却不期重重地跌倒在原地。森森的白骨透过那空空的眼眶与皇甫卓对望着,那眼中似乎渗出绝望来。四周一片死寂,皇甫卓挣扎许久也未能坐起身来,便躺在那堆白骨中,呆呆地凝视起夜空来。

记忆停留在净天教厢房,一小厮殷勤地端茶倒水说着教主一会儿便到,而后自己的意识就慢慢模糊了,想来应该是迷香一类低级的东西,行走江湖多年,没想到竟会着了迷香的道。怪只怪陷得太深,当时心心念念的,只有那多年未见的人而已。皇甫卓又想起那时也曾和姜承一起躺在河边的草地上,凝望着漫天繁星,诉说着儿时的梦想。姜承说,早先年的时候,他想的是仗剑天涯,游历中原,无奈庄中事务压身,庄主欧阳英又甚厚之,便断了念头,一心一意地在折剑山庄内习剑。可而今,又踏足江湖,不免心驰神往,但又恐负了庄主与小姐的恩情。周遭虫声扰扰,皇甫卓听着一向木讷的姜师兄将自己的心事缓缓道来。许是有些困乏,皇甫卓未听到末尾便入了梦乡,在梦里与姜师兄一道行侠仗义去了。只是恍惚间似乎听得姜承道“莲子”,但始终不解其意。待醒来时,自己已躺在房间里了,桌上放着晨起洗漱用的水和一碗莲子粥。思及此,皇甫卓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钝痛。

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接近,敏锐的直觉让皇甫卓一下子警惕起来。他挪了挪身体,好让自己微微离开凹槽,看见外面的景象。分不清是人是兽,但是脚步凌乱,似是很急迫的样子。莫不是身体已有了死亡的迹象,引来了食腐肉的野兽?再定睛看时,放大的姜世离的脸出现在了上方。“你为何来了?”皇甫卓苦笑一声道。姜世离也不答,打横抱起了他。两人一路无话。也难怪旱水之地人迹罕至,昏迷时不知此地险恶,现在亲眼看到这旱水之风扬沙蔽日,这旱水之声鬼神悲号,倒也心惊。可这姜世离较之旱水之地更为可怖,其所过之处,风沙退散,哀声骤止,朽木开道。待两人来到净天教,一众教徒心急如焚、吵吵嚷嚷地迎了出来。“教主,明日便是您的大婚之日,您...”姜世离睥睨了众人一眼,抱着皇甫卓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。为皇甫卓调息后,姜世离让皇甫卓躺在自己的床上,转身便要离开。皇甫卓想出声叫住他,但终是没能喊出口,本被姜世离掖在被子里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没有收回去。而后,因为体力不支,他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翌日便是姜世离与欧阳倩大婚之日,众人皆道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。皇甫卓依然觉得浑身无力,但又不愿错过姜世离大婚的日子。他的姜师兄要娶妻了啊,自己怎能不去道贺?当他来到喜堂,已然礼成。姜世离远远地望见一身病态的皇甫卓,不由地皱了皱眉。吩咐手下把欧阳倩送到新房,姜世离走向了皇甫卓,“你究竟为何而来?”这是自从皇甫卓来净天教寻他,姜世离说的第一句话。“为贺新喜而来。”皇甫卓颔首道。姜世离扯着皇甫卓回到了昨晚的房间,道:“喜你也贺了,好好休息,过几日我便送你至山下。你我终究不同道,让人窥见,只恐坏了你的名声。”皇甫卓道:“若为名声所累,今日我也不会孤身在此。”姜世离叹息道:“我既已成魔,为世人所弃,名声于我无用,你则不同,皇甫家少主若是与我有所瓜葛,日后你该如何在武林立足?”皇甫卓不再言语,良久才道:“还是要祝姜师兄得偿所愿,娶得欧阳小姐为妻。”皇甫卓不知道是否是自己躺了太久感觉有些错乱,他似乎感到姜世离眉宇间存着一丝愠怒。“好好休息。”姜世离嘱咐后便离开了。皇甫卓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第二日,桌子上放着洗漱用的水和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。星空下那个挂着浅浅的笑的姜承,似乎从未走远。

多年以后,当皇甫卓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河边仰望星空的时候,总会想起那个晚上,流水潺潺,虫声扰扰,那个紫衣少年淡淡地诉说着儿时的梦想。一日,皇甫卓偶然翻看姜承未成魔时曾写给他的书信,里面写道:“莲子清如水,有安心养神之功效,失眠可食之。”莲子清如水,怜子情如水。那时年少,只道是寻常问候,而今想来竟是愁肠百结。一滴清泪在泛黄的信笺上绽开,似是偿了那数十年的眷恋。那日姜世离说既为魔君便不再为声名所累,他一直未说出口的是,如若你点头,我便披荆斩棘只为博你欢颜。那日皇甫卓也同样在等一句话,等着为这句话背弃所有。月华流瓦,清风徐徐,促织泣血,流尽年光是此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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